我跟演员说
千万不要照着韩国、美国的黑帮片给我演
一演就完了
很久没有一部电视剧像《狂飙》这样火爆了。整个春节期间,《狂飙》几乎统一了不同年龄层的口碑,终结了遥控器的争夺战。
《狂飙》以扫黑除恶为主题,剧中,张译饰演的理想主义警察安欣与张颂文饰演的地方黑恶势力高启强识于微时,最终却渐行渐远、分道扬镳。20年间的命运遭际令人唏嘘。
《狂飙》拍摄现场。图/受访者提供
整部剧由明显的三个单元组成,每个单元十二三集,分别对应2000年、2006年和2021年。每个单元围绕一个核心事件展开,分别是凶杀案、征地纠纷和指导组办案,三个单元汇聚成一代人的命运轨迹。从结构和篇幅来看,一部《狂飙》就像是美剧的三季连播。
有观众将其评价为“老派中国电视剧”的回归。所谓“老派”,指的是对中国真实社会的贴近,以及国产剧中如今不太常见的写实的细节和烟火气。此外,这部剧又有着类型电影一般紧凑的剧情以及精湛的演技。
这部诞生于扫黑除恶常态化背景的剧,不仅得益于行业环境的原因,与导演徐纪周的发挥也密切相关。1976年出生的徐纪周入行20余年,职业生涯的起步就是警匪剧和打黑剧,创作志趣也一直与此有关。在徐纪周看来,《狂飙》是他人生经验和创作经验积累到此时,水到渠成的结果,是一部可以刻在“骨灰盒”上的作品。
以下为徐纪周自述:
“把原来的手艺拿出来,再做一回满汉全席”
从去年公布演员开始,很多人就说,“狂飙”就是“疯狂飚戏”。我找的都是有生活阅历的演员,因为这个戏是在讲中国社会生态,而且有20年跨度。我跟每个演员接触时,不跟他聊戏,也不聊角色,基本上聊过往的人生经历、家庭环境。
张译是1978年的,颂文是1976年的,我也是1976年的,故事开始是2000年,我们刚踏入社会,是我们共同经历的青春岁月,就会很有共情。我跟他俩一见面都聊到,希望这个戏能拍出一种回首岁月全程的沧桑感和唏嘘感,我觉得这两个词儿他们都挺get到的。
我跟演员说,千万不要照着韩国、美国的黑帮片给我演,一演就完了。这是个戏剧性很强的故事,如果大家不信,游离了,那就是来看个乐儿,这事儿我们就失败了。一定要让大家相信,这是我身边会发生的事儿,才会有共情。
我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张译和颂文所有的吃饭戏,我看网上反馈这方面也是最多的。因为吃饭是中国最有仪式感的事儿,但我们吃饭其实都不是为了吃饭,都有其他的意思。安欣和高启强的全部交往,都在一顿一顿饭里头。我也不想说再拍一个警匪对抗,就是俩人拿枪指着脑袋,那个太老梗了。
有一场安欣劝高启强去自首,高启强一边吃猪脚面,一边给安欣讲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猪脚面,但没钱,买碗猪脚面,弟弟吃面,妹妹吃猪脚,他喝汤。那一场颂文吃了六碗,他真吃,最后说你要再拍我还可以吃,但真的站不起来了。后来他俩隔了15年再相见,也是在饭桌上吃宵夜,俩人见面儿先掏药。我现在也是先掏药。第一场戏,他俩认识,就是大年夜在公安局吃饺子,最后结局也是和吃饭相关。网上很多人说广东人不吃饺子,但饺子是灵魂,没有那盘饺子,这故事讲不了。
我会告诉演员,我对人物的理解是什么,但你不用完全遵照,我希望用你的方式去读解和表达。好演员这么多,大家也互相飚戏,你想一招,我也得想一招儿。像贾冰演的徐江最后落魄了,去打公共电话,打完之后掏出钱,想想算了,不给了,这就是他自己加的。
用张译的说法,他说老徐的剧本大开大合,情绪的转折特别大,戏剧冲突特别浓郁。我们演员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大开大合之间的缝隙给它填满,把生活细节加进去,让观众能相信,努力让大家忽略戏剧性,但又能被戏剧性所吸引。他总结得还挺准确的。
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是你要精心修饰,修饰到让观众看不出来,但能体会到。这是我们的一个原则,包括造型、服饰、场景花钱都挺多的,百分之六七十的景都是在一个报废的客车制造厂搭的。旧厂街、菜市场、公安局等等都是搭的,只有骑楼是在江门拍的,还有一些海景,反正在广东拍嘛,不拍海很亏。
2000年的东西有的不太好找了,道具部门在二手网站淘了一堆。三个单元的车也不一样,2000年都是捷达、桑塔纳,现在都找不着了,在修车行各种淘,淘来都得翻新。结果每天拍每天趴窝儿,一喊预备开始,车就熄火了,追车戏拍得贼崩溃,永远跑不起来。
有人说这剧看着像老派的中国电视剧,服化道、表演等方方面面没什么短板,文学属性也比较强。我觉得这句话是个挺大的褒奖。大概从2014年左右开始吧,环境变了,很多文化产品做得像快消品,我们也挺压抑的。有这么一个机会,能把原来的手艺拿出来,淋漓尽致地使给大伙儿看,再做一回满汉全席,不用做快餐,我们也挺开心的。
“正因为有安欣这样的人,大家才有希望”
导演徐纪周。图/受访者提供
剧本方面指导部门给了很大支持,第一时间向我们放开第一手资料,也让我对整个中国基层社会管理有比较深刻的理解。这个是一个巨大的题材优势。
很多情节都是来自真实案例。比如说高利贷去讨债,不用极端暴力手段,他拉着人去献血,名义上是自愿的,还给你献血证。他摁着人家一直献,献了三家那人站都站不起来了。这就是发生在广东的真实的事儿。
这部戏是想讲中国20年社会变革,希望从人带出来。警匪故事肯定是最极致、最好看的方式。确实是想描摹这一个特定历史阶段中国基层社会生态,老百姓环境的生态,包括权力生态。我希望京海能成为中国二三线城市的缩影,把中国20年里一些重大社会事件、社会变革,用警匪这样一个最成熟的方式给讲出来,这是一点儿小野心。
这两年刑侦剧拍得挺多的,基本上都走悬疑路线,像《狂飙》跟民生贴这么紧的没有。扫黑这些事儿跟老百姓距离非常近,基层执法直接代表着公权力形象,一旦受到侵蚀,会影响大家对公权力的拥护。我要是拍个奇案,拍个连环杀人,本质上还是猎奇。
有观众说安欣和高启强代表法治社会和人情社会的两面,高启强深谙人情社会的一切漏洞和法则,而安欣是个理想主义者,在完善法治,所以他俩背后实际上是两种社会观念的冲撞。我觉得这个说法说得比较到点儿。如果安欣不是一个有法治精神的理想主义者,他也不用跟高启强坚持斗争20年,整个斗争这么残酷。
命运感,我特别想强调这个,这是我在艺术上个人的一点儿小执念。到我这岁数,身边发生很多这样的事儿,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
高启强的悲剧主要还是自身性格的问题,几个重大人生节点,他都选了对他来说所谓的最优选择。不管有多大压力,好多人都不会像他那么做。安欣那条线我们采访了很多原型,像他那样的警察,理想主义、守本分、坚守职责,在一个系统里注定会被边缘化。其实像他这样的人有很多,我们把很多人的东西都放在他身上,我们采访中知道广东一个政法干部,34岁头发全白了。
扫黑除恶,大家觉得好像把流氓抓了就行了,真不是这样,扫黑除恶跟缉毒一样,非常残酷,非常惨烈。这两天就更新到大结局了,最后的结局可能不会像传统商业剧和爽剧那样,让大家的情感有巨大宣泄,其实最后是惨胜。把扫黑除恶工作的艰巨性、艰难性、残酷性展现出来,告诉大家扫黑不易,不是拿个枪、带个铐就完了,不是这样。正因为有安欣这样的人,大家才有希望,不能全是人情社会这一套,得有理想主义者存在,社会最后还是理想主义者推动的。
记者:倪伟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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